第45章_房东是前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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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5章

  与夏岚的缘分要从五年前说起。

  彼时傅柏秋刚从失去全部亲人的打击中缓过来,慢慢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,花费整整两年。那会儿多亏她在殡仪馆上班,日常见证生离死别,说服自己死亡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,世界上比她更惨的人太多了,越是如此越要坚强。

  工作的特殊性,加上吃药、心理治疗,她的抑郁症状逐渐减轻,好转。

  因为亲身经历过,所以很清楚那种滋味。她在网络上看到有许多与自己曾经的状况相同,甚至比自己更严重更糟糕的病友,或发声求救,或自说自话,虽然她明知自己做不了什么,但仍是忍不住去回复,去倾听,语言安慰是苍白无力的,却比刀子好些。

  她从不劝病友们要积极乐观,这四个字太残忍,是将他们推入深渊的手。

  认识夏岚便是在这个时候。

  夏岚在超话里发帖,说自己很努力地配合治疗,在吃药,但害怕有一天坚持不下去,希望有人能用邮件的形式和她互相讲故事,但不能有结局。

  起初很多病友参与,傅柏秋也是,她只觉得这个人很特别,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她努力抗争的那股劲儿。点进夏岚的微博,没有纯粹的负能量,只有冷幽默式的日常,以及富有诗性的句子,还有画作。

  画一些花草,人物,动物,有素描,有油画,有随手乱涂的线条。画什么都惟妙惟肖,栩栩如生。

  她开始关注她,但并不期待她的回复。

  可那天夏岚回复了她,并且告诉她,几十封邮件里,她只回了她一个人,表示想听故事,并附上自己要讲的故事,而只给其他人回了谢谢。

  她说她的故事有趣。

  然后她们开始了邮件往来,一周发一封,每封千字左右,两个人的故事互相足足讲了大半年,渐渐开始说一些别的东西,譬如脑洞大开,譬如人生哲学。

  再后来,第三年,她们大致知晓了彼此的经历,会用第三方地址收寄一些小礼物,但都很自觉,不过多探寻对方的私生活。

  直到去年加上微信。

  夏岚说等自己情况稳定些了,就去看她。

  她说好。

  如今承诺兑现,两人都惊觉对方与自己想象中一模一样。

  “你很棒。”傅柏秋握着女孩的手,神色诚恳。她是真心实意地夸奖,觉得这个孩子太棒了。

  能离开熟悉的地方,一个人来到陌生城市,于她而言是值得吹一辈子的骄傲的事。

  夏岚抬眸与她对视片刻,竟没有不安和局促,小声说:“谢谢姐姐。”

  不知怎么的,越有人理解她,反倒越想大哭一场。但是她不能,在姐姐面前不能丧。夏岚这么想,尽量让自己笑起来灿烂些。

  这孩子好乖。

  傅柏秋眯了下眼,抬手揽过她肩膀,“外面冷,上车吧,我带你去吃好吃的。”

  夏岚点点头,有些受宠若惊,被人揽着委实不太自在,但她不想挣开。

  傅柏秋打开后备箱,接过她行李箱放进去,挺重,应该装了不少东西。而后为她打开副驾驶的门,那一刹忽然想起时槿之。

  【有人坐过你的副驾驶吗】

  【有】

  【谁】

  【你啊】

  莫名心虚。

  夏岚很自觉地系好安全带,然后双腿并拢,手放在膝盖上,后背微微倾斜靠住椅子,规矩得很。

  虽然她反应挺迟钝,但近在眼前的东西亦忽视不了,譬如第一眼看到傅柏秋,她便直觉对方有股矜贵的气质,淡淡的,给人以温暖,又譬如现在,她瞧着这车子内饰好看且有质感,至少说明不便宜。

  一个优秀美丽又多金的温柔大姐姐,真的像自己这样被抑郁的黑狗撕咬得遍体鳞伤过吗?

  越想,越觉得自己都不配站在姐姐边上。太丧了。

  “夏夏。”傅柏秋上了车,关门,边系安全带边对她笑,“想吃什么?”

  夏岚回神,抿了抿唇,不好意思地说:“姐姐决定吧,我一向没什么主见......”

  一时口快,后半句话不该说出来的,夏岚顿了顿,想要收回已经晚了,不由懊恼,方才还说不能丧,谁知张口便是负能量。面对这么好的姐姐,自怨自艾个什么劲呢。

  焦虑,忐忑,惴惴不安。

  傅柏秋浑然不在意,若无其事地笑着说:“好啊,让我这个土著带你玩转榕城,就先尝尝我们本地菜吧。”

  “嗯嗯。”

  夏岚忙不迭点头,悄悄舒了口气,适才在想如果姐姐安慰自己,她罪过就真的大了,不想总是让别人安慰,因为知道没有用,反倒弄得别人累。

  榕城菜以红烧、煨炖为主,保持食物原味,醇厚鲜美,口味较为清淡,与D市那边风味差不多,假如夏岚是川渝人,她倒要考虑对方吃不吃得惯了。

  餐厅选在海边,虽然小年夜餐位火爆需预订,但榕城之大,总有空余,傅柏秋要了包间,两人都不喜嘈杂喧闹,故而包间是最好选择,安静,私密,放松。

  夏岚吃饭规矩,傅柏秋不想加重她心理负担,便没有过多表现出照顾她的样子,饮料两人喝不一样的,各自放在自己手边,自己喝自己倒,边吃边聊些二人本身之外的事。见她喜欢吃哪个菜了,多吃几口了,傅柏秋以自己也喜欢吃为由头,喊服务员再上一道。

  她如此不露痕迹,夏岚渐渐放松下来。

  “几号开学?”

  “三月三号。”

  “大四是不是该实习了?”傅柏秋用纸巾擦擦嘴,歉然一笑,“我对国内大学的这些安排不是很清楚。”

  夏岚讷讷点头,认真道:“嗯,十二月份校招我试了一家公司,但是做了不到一个月就辞职了。”

  这话傅柏秋有点接不上了。

  问原因,没必要,十有八|九猜得到,问打算,只会让这孩子更加焦虑,问想来大城市发展还是留在家乡,都出不了口。夏岚和自己一样没有父母,寄住在姑姑家,境遇很糟糕,这些年吃药治疗的钱还有学费,都是花她父母留下来的一点遗产,以及她自己画画赚的些小钱。

  榕城虽然就业机会多,工资高,但相对的压力也大,生活节奏非常快,她孤身一人,无依无靠,随时都有可能发病。

  光是活着,就已经用光了她所有力气。

  “不过开学之后还有机会的,我可以重新面试,多走走,多看看。”夏岚庆幸姐姐没问,努力表现出积极的样子。

  她试的那家公司规模中等,岗位是文职,最简单的收发资料,制作表格,她不是无法胜任,而是害怕那种环境,四五个人一间办公室,坐在一起,不可避免与同事沟通,每天从睁眼开始窒息,到晚上精神疲倦得很,却要靠吃安眠药才能睡着。

  她坚持了二十几天,逃了。

  傅柏秋险些脱口而出“我给你安排”,顾及这孩子自尊心,忍住了,琢磨着寻个合适的契机,自然一点说出来。

  吃完饭,傅柏秋带夏岚去步行街逛了逛。

  街上人不多,打消了她的顾虑,尽管如此,她仍是一路挽着夏岚,时不时说两句话,而后两人进了某品牌珠宝店。

  店员微笑上前,夏岚顿时神经紧绷,浑身不自在,傅柏秋直接客气道:“我们随便看看,有需要再叫您。”一句话把人打发走,挽着夏岚四下转悠。

  须臾,她看中了一条名为“少女之舞”的项链。

  银色细蝴蝶结以钻石镶嵌,小巧精致,纯洁可爱,而蝴蝶结代表缱绻,象征爱与不可分离,她第一眼瞧着就觉得非常适合夏岚。

  “夏夏,这条项链好看吗?”

  “好看。”夏岚如实回答,她首次逛珠宝店,眼珠子都不知往哪放,不经意瞥见价格,暗暗心惊。

  “喜欢吗?”

  姑娘有种不祥预感,连连摇头:“我不要。”

  傅柏秋没理她,对店员招了下手,让其把项链拿出来,自己捧在手里甸了甸,拎起来在她脖子前比划,赞叹道:“真的很好看,很适合你。”

  女孩皮肤白,五官清丽,项链衬着更像易碎的珍宝,有一种出尘的美感。夏岚:“……”

  “把它当作姐姐对你的祝福,好吗?”傅柏秋柔声说道,唇角绽开温暖的笑容,手指轻拂过她柔软细滑的发丝。

  头发仿佛有了知觉,吸收着这人手心的温度,而后脸也红了。夏岚凝视她温柔的眉眼,心倏地跳得飞快,嘴上愈发笨拙,只应了一声好。

 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她笑,也没有人对她温声细语,更没有人处处照顾她情绪。

  她觉得自己够坚强了,但不过是伪装的外壳,轻而易举便被柔软融化,溃不成军。只需要别人对她一点点好。

  傅柏秋买下这条项链,不贵,一万出头,她没让店员包装,直接为夏岚戴上,空盒子提在手里。

  逛到晚上快十点,两人回家了。

  夏岚心绪沸腾不止,有些自责,一路都是姐姐在照顾她,自己像个没用的废柴,连回句话都木讷干瘪。当踏进眼前这栋小楼,她憋不住,拿出手机要给傅柏秋转钱,说是住宿费,觉得打扰了她。

  “傻姑娘,你陪我过年,还要倒给我钱,这是什么理?”傅柏秋笑着抱住了她。

  夏岚纠结:“可是......”

  “有人陪我高兴都来不及。”傅柏秋拍拍她脸蛋,“好了,我去拿被子帮你铺床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一楼小卧室空置,里面放了一点时槿之的东西,但不影响住人,傅柏秋拿了新被子下来,夏岚同她搭手一起铺好,然后按她引导去洗澡。

  抱着衣服和洗漱用品经过客厅,她才注意到窗边有架漆光油亮的三角钢琴,神色惊喜,“姐姐,你会弹钢琴吗?”

  “不会。”傅柏秋试水温出来,看了钢琴一眼,“这是朋友的,她住我这儿,回家过年去了。”

  “你会吗?可以玩一玩。”她说的“玩”是像自己这样,一只手弹《两只老虎》。

  夏岚点点头,笑了一下,“今天不了,姐姐早点休息,我去洗澡。”

  “嗯,晚安。”

  “晚安。”

  傅柏秋上楼,自己也准备洗个澡睡觉,刚一进房间,手机就响了。

  ——“时”

  还是这个备注。

  她微微皱眉,指尖划过接听键,“怎么了?”

  那边顿了两三秒,委屈的声音汹涌而出:“毛毛,你都不回我消息......”

  时槿之卷着被子趴在床上,双目凝视天花板,一眨不眨。

  如果说与毛毛住在一起,能让她暂时忽略自己失忆了,很开心,那么住在家里就是时时刻刻被提醒自己失忆了,很不开心。对于这个家,她没有丝毫归属感,回来不过两天,只觉得度日如年,每分每秒都过得无比煎熬。

  姐姐从美国回来了,带来了她的白人男友,高鼻深目,体态健硕,一副资|本主义精英的样子。

  也是今天小年夜她才知道,自己还有两个异母弟弟,其中大点的那个在国外读书,也回来了。

  此外,哥哥也带着老婆孩子回来,那孩子叫晚晚,喊她一声二姑。

  二姑,她可真够二的。

  一大家子人虽多,但并不热闹,每个人都畏惧时老爷子的威严,饭桌上客套话马屁话说了一箩筐,尤其是后妈,生怕少说两句会被扫地出门似的。

  无比痛苦之下,时槿之不断给傅柏秋发消息。

  然而毛毛从傍晚开始便不理她了。

  无奈之下她一通电话打过去,那人的语气竟然有些不耐烦。

  【毛毛,你都不回我消息......】【怎么没回,下午不是陪你聊天了吗】

  【我是说晚上】

  【我不可能时时刻刻抱着手机,你都多大的人了,能别这么幼稚吗】

  【……】

  【还有事吗,没事我挂了】

  【你陪我聊聊天不行么】

  【我不想听你抱怨家里人】

  【……】

  【我洗澡睡觉了,晚安】

  电话挂断那一刻,时槿之泪流满面。

  她仿佛是个被抛弃的小丑,甚至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,那人忽冷忽热的脾气是她心上的定时炸|弹,倏尔将她炸得粉碎。

  ——笃笃

  “槿之。”外面是姐姐的声音。

  接着门被推开。

  一个枕头凌空飞过去。

  时榕之被迎面砸个正着,软软的,不疼不痒,她弯腰捡起枕头,反手带上门,见妹妹双眼通红,满面怒容,无奈叹了口气:“槿之......”

  “出去。”

  “爸就是那个脾气,好面子,你别往心里去。”榕之拍了拍枕头,坐到床边,握住她的手。

  方才席间,家里来了许多亲戚朋友,都是是有些头脸的人物,原本吃饭吃得好好的,觥筹交错,宾主尽欢,老爷子非要让槿之弹个琴助什么兴,槿之不愿意,烦躁了,让老爷子脸上挂不住,说了她几句。

  何茹是个机灵的,连忙打圆场,让自己的小女儿去弹。老爷子免不了又说两句,说得槿之直接扔筷子走人。

  这脸是丢大发了。

  “我不知道时先生什么脾气,他让我不开心,他也别想开心。”

  “槿之,话不能这么说......”

  “我不想听!”时槿之烦躁地挥开她手,翻身下床。

  姐姐一愣:“你去哪儿?”

  “找毛毛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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