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8章 当年_我怀了造反夫君的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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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8章 当年

  章安三十二年三月七日,卫军开拨的一日后,皇帝病重,乐安公主入宫侍疾。

  兰芽几乎不敢认眼前这个浮肿面黄、喘息哧哧的老者便是她的父皇,在她的记忆里,父皇虽不复盛年风华,但多年养尊处优,眉目里并不见老。

  可此处是金龙殿,御床雕工精细奢华,那床上的男子除了皇帝又能是谁?

  她默默立着,越发感受到殿内的沉凝气氛,宫人面色凝重,脚下进出不停却无丝毫动静,便显得龙床上的孱弱老者咳咳呼吸声越发剧烈。新鲜空气仿佛被重重紧闭的窗闾隔绝于外,帐幔中充满了病重之人呼出的陈腐之气,甚至有些难闻。

  她冷眼瞧着萧贵妃满面关心之色,亲侍汤药,竟是难得的素颜蓬发。

  说来,这还是自她得知当年之事后第一次见到父皇。

  若说原本对父皇的孺慕之情早在他多年不闻不问中被渐渐消磨,至后来他以她为棋子,用母妃相胁时彻底破碎。

  那么现在,哪怕听到他行将就木,兰芽心里亦并无宽恕往事之雅量,反而滋生出几分对他的恨意。

  她风光霁月的二哥哥啊,那么好的一个人,竟落得个这般下场,死在自己生身父亲手里。

  二哥哥出生时,母妃圣眷正浓,彼时她同父皇二人情真,曾盟誓要在宫里做一对比翼眷侣,竟生生越过了皇后,彼此以夫妻相称。

  后来母妃又先于皇后有了二哥哥,一时在宫中煊赫,风头无两。

  二哥哥甫一出生,身上便背负了许多原本不该属于他的期待与恶意。

  他天赋算不得最好,却自幼最是勤奋上进。每每四更天便起身,寒冬腊月里也从不懈怠。

  她儿时顽劣刁蛮,每每见二哥哥在温书,总要过去纠缠一番,不依不饶地要二哥哥陪她玩。他每每故意装作听不见,装作没看到她,可还是经不住她撒娇卖痴,最后总是破功。

  于是最后,便是二哥哥带着她爬树,俊秀的少年因此被母妃责罚,身旁的胖丫头一脸忐忑地望着他,得他一脸无奈微笑。哪怕他最是重礼,只是因为怕她摔下来才不得已为之;

  是二哥哥为她在草丛里寻蝈蝈,哪怕他生性|爱洁,只是禁不住她一脸委屈模样,那般可怜巴巴地望住他;

  是二哥哥任她晃悠着腿,看着小小人儿坐在大大的圈椅里头糟蹋他的纸墨,任黑乎乎的小巴掌印了他满身,哪怕那些东西俱是他用攒了许久的月银,花了许多心思方才搜罗的良溪墨,听说落纸成漆,万载如新。

  那些被她耽搁学业的白日过后,二哥哥总要燃烛苦读到深夜。他给自己立了极严明的规矩,当日不读完定下的量便不可歇息。

  兰芽记得二哥哥常说,因着他们生于天家,受百姓奉养,便有责任为百姓创安稳治世。他自知愚鲁,唯有后天尽力弥补,方可心安。

  其实他哪里便称得上愚鲁呢?若说愚,他们最愚的一点便是轻信了天家亲情。

  正因忠直纯孝,二哥哥而今尸骨无存。

  而她呢,等待着她的又将是什么命运?

  兰芽抬眼望去,金龙殿中宫人来往,人人面色严肃,却无一人可知彼此心内究竟在想什么。

  每个人都仿佛有自己的事在忙碌,她却始终像个局外人,漠然旁观众人冷漠,想必此时此刻,无一人在真心为榻上虚弱的老者忧虑。

  她始终不发一语,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。萧贵妃笑吟吟朝她走来时,她尚自怔愣,便听她道:“皇上已然入眠,公主不妨随本宫往偏殿歇息片刻。”

  经几日前那一场趾高气扬的剖白,兰芽以为萧贵妃算是与她彻底撕破了脸面。却不料面前人一脸如常笑意,当真是宫里的人,面子功夫一等一,如此善变。

  “贵妃有何见教?”兰芽不欲纠缠,径自问道。

  “见教?呵,本宫不过邀公主聊一聊旧事,哪里谈得上见教。”萧舜华掩口娇笑,好整以暇地望着她,并不因兰芽的直白现出分毫不自然。

  那样一双独属于萧家人的凤眸笑吟吟望向她,如愿看到兰芽在听到“旧事”二字时的片刻僵硬。

  萧舜华上挑的眼线微眯,丹唇微启。

  “当年匈奴频频犯边,卫朝不堪其扰。朝中众臣意见不一,各成主战主和两派。父亲一生忠纯,如何甘见卫朝江山在他有生之年被异族瓜分,多次上书谏君出兵,却每每被驳,不了了之。恰好那一年……”

  萧贵妃轻轻叹了一声,几不可闻道,“便是十年前,匈奴人遭了雪灾,大肆举兵入犯卫境,一路南下至代州,烧杀淫掠。所过之处,生民百中遗一,堪称人间炼狱。”

  “彼时朝野震动,民间主战情绪日益高涨。父亲认为这是个好机会,便联名众臣上书,要求朝廷出兵北上,迎击匈奴。”

  “你的好父皇——算是被逼着下了这么一道出兵的旨意。”萧妃自三交六椀菱花窗前回身看向兰芽,整个人落在午后浅淡的阴影里,六瓣菱花的影子星星点点落满她的裙裾。

  她的声音仿佛染上几分旧事的惨淡:“你当知咱们有个什么样的好陛下!彼时严冬,军中饷银却多有亏空,前线的将士们竟连一件絮新棉的冬服都没有。其后的辎重也因天寒路滑,运输途中多有延误。疲军难胜,两国军队就此对峙边境。”

  “彼时父亲率军诱敌,将士中虽有疲敝,但卫军采用车轮战术,轮替休息,渐渐摸清了对方底细。连连耗了三个月……”

  “粮草辎重只需一两日便可到位,你当知,卫朝未必不能取胜!”

  “可你的父皇呢?”萧舜华似是听到了什么荒谬至极的笑话,不屑地笑出了声,语带愤恨道,“此等无能庸夫,又哪里能知前线兵事。只随随便便就被韦老贼的花言巧语蒙蔽心智,乱了阵脚。生怕两国一旦全面开战,局势再难预料。”

  “其实说到底,不过是因他平庸守成,卫朝国库日渐空虚,怕真打起来,朝廷是无力支援前线军队的。

  “他不过是怕他自己失去富贵荣华,再也不能高高在上做他九重金阙里不知人间疾苦的天子!”萧舜华愈发激动,语气急戾。

  “你道他与那韦恒之那老贼想出了什么妙计?”萧舜华瞥了一眼兰芽,但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回答,自顾说了下去,“周郑交质的故事,公主听过罢?你的二哥哥,便是那‘王子狐’啊!”

  竟是如此!兰芽仿佛连呼吸都忘了,肺腑间丝丝缕缕泛起钻心的痛意。

  她怎么也想不到,父皇竟会怯懦如斯,卑琐如斯,竟主动屈膝向匈奴蛮人求和。甚至提出以皇子为质,好安对方的心。

  泱泱卫国,竟沦落至这般田地!

  “韦贼亲至阵前,以皇帝旨意强压父亲低头,命他即刻退兵,撤至大营,再议和谈事宜。父亲不从,便被他设计毒杀,父亲的一众亲信也随之被杀。”

  ——原来卫国公并非战败而亡,死于沙场,竟是被自己的君王先一步毒杀,却生生背负骂名十余年。

  “而后的事,你想必能猜到。”

  “匈奴野蛮残暴,未经礼教。此等茹毛饮血之辈如何能同他们讲信义?!主帅被毒死,消息却很快被封锁,秘而不发。韦贼拿了帅印,矫父亲之命,大肆行事,军中混乱不堪。”

  “匈奴人自始便从未想过遵守承诺。就在商定好的雁门交质那一日,卫朝二皇子并五千随众,”萧舜华残忍地停顿在此处,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兰芽,缓慢地吐出那几个字,“当场被坑杀。”

  兰芽喉咙已经梗涩难咽,泪沾满面,只无助地望着萧舜华,犹不敢置信地缓缓摇头。不知是不愿信还是太过残忍而不忍听闻。

  “军中布防图被泄露,后方大军亦在同时被匈奴部队偷袭,余者鏖战数日后,皆壮烈而死,龙卫军全军覆没。虎贲营不知二皇子遭难,遂前往雁门关营救。全营五百人,惨遭虐杀,尸首无存。”

  窗外忽然起了一阵风,呜呜咽咽。仿佛那些埋骨边关的冤魂受到感召,再一次跨越重重山河,回归他们至死凝望的故里。

  故国山河旧,往事不堪提。

  “可这样一段丑事,竟被轻轻巧巧遮掩下来。”萧舜华说到此处,已是咬牙切齿,怒到极点,“在世人眼里,皇帝胆气豪迈,一力主战;韦太尉不过恰好病休一月,从未离开过长安。所有的罪责,都被归在父亲一人头上。”

  何其不公!又何其荒谬!

  龙座之上的君王无德无行,满心满眼算计的,不过自己一人的富贵荣华;被天下学子仰望的韦太尉其实通敌卖国,残害忠良;而真正的忠良,早已满身污名,身败名裂,受尽天下人唾弃。

  这天地黑白,竟也能因为君者一人私欲而颠倒。

  因他这点见不得人的私欲,他年轻的儿子被异族斩杀,血染异乡;他的臣子被亲手毒杀,至死不肯卸下一身忠骨;万万千千的卫朝将士,被他们信奉且捍卫的王朝抛弃,血干力竭躺倒沙场的最后一刻,谁能知他们究竟有多痛苦?

  他们会不会知道,是自己的君王一力促成他们的死亡?

  他们倒在沙场的那一刻,是否正是人间月圆时?

  死不瞑目的那一刻,家乡的老母亲或许正在灯下缝衣,烛火昏黄下,她的眼神必然温暖动人;妻子也许正对着同一轮明月虔诚跪拜,祈愿郎君平安归来,愿阖家安康;家中稚子尚且不知何为战争,只以一双懵懂双眼倒映世间澄澈。

  可他们盼的那个人,却正以极为痛苦的方式死去,再也回不来了。

  甚至在最后一刻,他们面对异族的疯狂反扑亦毫不退让,以生抗敌,以死耗死,以此生最后一点气力守住雁门,换了卫朝十数年安稳。

  兰芽哭得气吞声断,她不敢去想,父皇竟懦弱如斯,愚钝如斯,罪孽深重若此。

  他们如何心安理得受天下奉养;如何忝颜称道自己天潢贵胄,生来尊贵无匹。

  家破人亡,深重罪孽,江氏要如何去还?

  多少无辜亡魂,他们要如何去还?

  萧家忠烈之名,他们要怎么去还?

  兰芽蓦然感受到一阵浓烈的自厌与愧疚顺着她的四肢百骸节节攀升,头脑胀痛不已,整个人的神智都被牢牢攫住,“凭什么”三个字伴随着萧贵妃恨意刻骨的眼神,带着冤魂不甘的凄厉吼叫在她脑海中阵阵回荡。

  是啊,凭什么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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