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章_房东是前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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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章

  “槿之出了点事——”

  傅柏秋呼吸一滞,本能地站了起来,身体里像有一股喷薄欲出的能量,驱使着她做出些行动。

  比如拿包,比如走到门边穿鞋。

  她说了个“好”字,电话挂断后,短信收件箱里新进了一条消息。

  一家私人医院的地址,在榕城的另一头,与她所处的小区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。

  傅柏秋把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都想了一遍,心底蓦地涌起强烈的不安,她按了按太阳穴,迅速披上大衣,循着夜色跑出家门。

  开车横穿榕城南北要一个小时,她不敢开太快,路上红灯又多,等得她握着方向盘的掌心直冒汗。

  她满脑子都是“时槿之出事了”,进而猜想是“很严重的事”,自然而然忽略了对方出事为什么要通知她这个问题。

  穿过市中心,人流量渐小,傅柏秋提了点速,车身疾驰在夜色中,化作一道模糊的光影呼啸而过。

  一个小时后,她赶到了地址上那家私人医院。

  医院外形像连座城堡,内部整洁敞亮,门口一左一右站着两位穿制服的护士,面带微笑,像是酒店迎宾。

  傅柏秋礼貌向她们询问了电梯的位置,进去,手指颤巍巍按下楼层键,身体虚脱般靠着轿壁。

  看着楼层数字一点一点变化,她像个奄奄一息回光返照的垂暮老人,用发软的腿支撑起身体,强打着精神。

  电梯“叮”一声,门打开,她闷头往外走。

  外面是一个圆形大厅,正对电梯门的白色玄关后摆放着两盆绿植,左边沙漏状圆柱顶嵌着杏黄色顶灯,右边是两组加长沙发,上面坐着几个男男女女,整层楼只有一间单人套房。

  “傅小姐!”时恒之看到她,立马站起来迎上去。

  其余家属跟着起身,目光投向这边,傅柏秋一眼扫过去,只认出了时槿之的父亲时清远,和姐姐时榕之,旁边那位中年女人和她牵着的小女孩,她没有印象。

  “出什么事了?”她定了定神,收回目光。

  时恒之看了眼病房门,面色凝重:“十九号晚上槿之晕倒了,送来医院没有生命危险,但就是怎么喊都喊不醒,睡了三天,下午她自己醒了,一睁开眼睛说不认识我们,要找毛毛……”

  他顿了顿,看向傅柏秋的目光充满希冀。

  “我记得她关系好的朋友里,只有你的小名叫毛毛,以前你还经常来我们家玩。”上次送妹妹去医院的也是她,电话里说过一次名字,他想起来之后便记住了。

  傅柏秋脑子里“轰”一声,耳边不断回响着附一院那位医生的话。

  【重则出现认知障碍,甚至可能永久失忆】

  她双手捏紧自己的衣角,掌心被薄薄的汗濡湿,轻声问:“我能做什么?”

  说出这话,时家人明显都松了口气,只是时清远的脸色更加凝重,眼眸低垂着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
  “能不能麻烦你,先哄她吃药。”时恒之目光真诚地看着她,表情谦和有礼。

  印象中,妹妹与这个朋友很久不来往了,他只当是两人都已经长大,各自忙学业、事业,不再如年少时有大把的悠闲时光去维持纯粹的友谊。

  而今有求于人,自然要客气些。

  可直觉告诉傅柏秋,他还有话想说,但并不打算一次性说完。

  “什么药?”

  “医生说她的大脑有受药物中毒影响的迹象,目前失忆不清楚是暂时性的还是永久性的,需要吃药控制,否则情况会继续恶化,但是她不愿吃,也不相信我们。”

  “恶化到什么程度?”

  时恒之眼中流露痛苦神色:“不好说,可能性最大的是精神分裂,但也有可能慢慢痊愈……”

  他说完,傅柏秋眼角余光瞥见时清远揉着眉心坐了下去,胳膊肘支着膝盖,双手捂住脸,重重地叹了口气。

  姐姐时榕之抹了下眼睛,转身安慰父亲。一旁的中年女人则搂紧了小女孩,那女孩小声问:“妈妈,精神分裂是什么意思?”

  “别乱说话。”女人瞪了孩子一眼。

  傅柏秋突然想起自己的家人,想起一句话:父母在,人生尚有来处,父母去,人生只剩归途。

  她这一生只有归途,知道自己将要去往何方,那是每个人都逃不过的宿命,因为她无牵无挂,所以从容。但她心底深处留有执念,那便是时槿之欠她一个解释。

  如果不在乎,何必执着于解释,如果不在意,今晚她不会来,当初更不会心软。

  这么多年,每当她想起时槿之的时候,总是不断为对方找理由,潜意识里仍然信任对方。可随着时间的推移,希望变得渺茫,她还是没能走出被舍下的阴影。

  她很矛盾,是要就此撇清与时槿之的关系,还是就这样让两个人不明不白地捆绑下去。

  “傅小姐?”男人的声音拉回她思绪。

  傅柏秋深吸一口气,点头:“好。”

  时恒之如释重负,带着她来到病房前,轻轻敲了敲门,推开,两人一同进去。

  病房呈宁静温馨的蓝白色,圆桌、地毯、沙发、电视,应有尽有,布置得像家里的卧室,房门正对面是占了一面墙的落地窗,卷帘半挂,窗外夜色无边。

  离窗大约一米的位置摆放着一张宽大的病床,时槿之穿着病号服坐在床上,头发乱如鸡窝,素净寡淡的面容毫无血色,那双狭长妖冶的黑眸失去了往日神采,混沌无光。

  她看上去像是经历了什么致命打击,脆弱得一撕就能碎成灰,眉目间有种病态的美感。

  然而下一秒,她怔怔地看着陌生男人身后熟悉的脸,死灰般的眼眸绽开灼灼光彩。

  “毛毛!”时槿之掀开被子想下床,动作太急,脚被绊了一下,身子往床下栽去。

  傅柏秋和时恒之同时上前扶住她,她用力推开后者,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扑进傅柏秋怀里,惊恐道:“有好多陌生人…他们强迫我吃药……”

  时恒之悻悻收手,叹了口气。

  傅柏秋紧紧抱住她,隔着厚厚的衣服也能感受到她在发抖,蓦地心口一窒,柔声安抚:“别怕,没事了,我来了。”

  衣襟被这人死死抓着,揉皱了,像两只铁钳一样,许是恐惧过度,力气大得不可思议。

  掌心轻拍着她的背,傅柏秋转头对时恒之说:“把药给我吧,你先回避一下。”

  “按说明书吃就好,麻烦你了。”时恒之苦笑着点头,把圆桌上的托盘端到床头。

  “嗯。”

  病房门开了又关,屋子里静悄悄的,于是怀里人的啜泣声便十分扎耳了。

  记忆中时槿之只有在惹她生气想求原谅的时候,才会抱着她委屈地抽泣,因为她对眼泪不免疫。

  哭得她心都碎了。

  “时槿之。”她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,“抬起头,看着我。”

  胸前的鸡窝脑袋昂起来,眼里泪光朦胧,“你在叫我吗?”

  “……”

  难道连她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?

  傅柏秋背后发凉,双手捧起她的脸,视线触及她通红的眼睛,心头一刺,“你记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?”

  时槿之吸了吸鼻子,茫然摇头。

  “那你知道我是谁吗?”

  “毛毛。”

  “我是说全名。”傅柏秋捏了把汗,整颗心都悬起来。

  许是她表情太过凝重,像生气,时槿之有些心慌,咬住了嘴唇,很努力地想着。毛毛。

  她一睁开眼,看到周围尽是陌生面孔,那些人自称是她的父亲、哥哥、姐姐,还有一个什么姨,和妹妹。

  她对睁眼之前发生的事全然不知,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谁,为什么会在医院。

  那些人和医生都说她失忆了。

  可她脑海里始终有一张很熟悉的脸,叫毛毛,直觉是非常重要的人。

  为什么毛毛还有全名?难道不就叫毛毛吗?

  “毛毛……”喉咙里溢出颤音,她松开嘴唇,眸底一片兵荒马乱。

  傅柏秋飞快地转过脸,闭上眼睛,做了几次深呼吸,横在她背后的手紧握成拳。

  这一天真的来了。

  让她摊上了。

  心上遍布密密麻麻又疼又痒的伤口,有种说不清的复杂滋味迅速蔓延,不知是苦楚还是酸涩。

  “那你记得我们是什么关系吗?”指尖缠起她一缕发丝,声音发颤。

  时槿之很努力在想了,可是什么也想不起来,她看着傅柏秋温柔的眉眼,只觉得很熟悉,很舒服,两人应该认识了很久,并且关系极其亲密。

  亲密到……她刚才一看见她,就想抱她,吻她。

  现在也是。

  念头愈演愈烈,时槿之目光紧盯住她的唇,喉咙滑动着,“我能亲你一下么?”

  傅柏秋:“……”

  她的反应很难不让人怀疑她究竟是真失忆还是假装。

  傅柏秋皱了皱眉,板起脸:“不能。”

  “哦。”

  时槿之有些失落,手臂紧紧箍着她的腰,“那我们是什么关系?”

  这个问题……

  傅柏秋低咳一声,把皮球踢回给她:“你觉得呢?”

  “我觉得我们认识很久了,既然我能第一时间想起你,那你应该是我很信任的人,重要的人,看年纪不像是我妈……”时槿之低垂着眼眸,自言自语分析了一通,逻辑思维还算清晰,这让傅柏秋确定了她只是失忆,而不是失智,至少她具备一个成年人该有的思考与认知能力。

  谢天谢地,脑子还没坏得太严重。

  另外,傅柏秋不能确定她是忘记了所有事情,还是只忘记了人,如果是前者,那么她的事业就毁了。

  毫不夸张的说,古典音乐界将失去一颗明珠,国|家也将失去一张代表性|名片。

  想到这些可能,傅柏秋遗憾极了,又如何能不遗憾呢,她们的相识起于校庆晚会,她被她的才华吸引,那是美好的初恋时光。

  “我们是恋人,对吗?”

  走神之际,时槿之突然抬起头,眼眸晶亮地望着她。

  傅柏秋眼角微微抽搐:“为什么这么觉得?”

  这女人肯定是装失忆吧?

  时槿之认真道:“因为我想抱你,想亲你,只是朋友的话,不可能有这种反应。”

  逻辑鬼才。

  她竟然无法反驳“女孩子之间亲亲抱抱很正常。”

  “可是我看见护士就不想。”

  “你又不认识人家。”

  “那我认识你,我只想亲你。”

  心像被利刃重重捅了一下,尖锐的疼痛自胸口漫上眼底,傅柏秋仰了仰头,把泪意逼回去,对着天花板的心形顶灯笑了一下。

  “毛毛?”时槿之揪紧她衣服,“是不是?”

  她靠在她怀里,闻着她身上清冽的幽香,带着一丝体温的热意,她好想吻她。只有这种可能解释得了自己的念头。

  傅柏秋死死咬住嘴唇,抬手托着她后脑勺,不让她看到自己眼里崩裂的情绪,待冷静下来,才缓缓道:“不是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怀里人的肩膀塌了下去。

  “吃药了。”

  傅柏秋伸手到托盘里,拿了其中一盒。她没忘记自己今天要完成的任务,哄人吃药,就当帮个忙,帮完还是各走各的路。

  药名是一堆生僻字,看不懂,她拆开后拿出说明书仔细,是精神类药物,主要作用之一有镇静和抗幻觉,一天吃三次,每次200mg。

  托盘里还有一支针剂药,看样子是需要注射的。

  “怎么你也让我吃药?”时槿之面露恐惧之色,身体往后缩了缩,“我不吃。”

  脑海中闪过一些破碎的光影,模糊的声音,唤起她心底莫名的焦虑。

  “你生病了,吃药才能好起来。”傅柏秋温声哄道,起身去饮水机处接水,冷热相兑成温的。

  “我没有病。”

  傅柏秋把水放到床头,手指剥出两粒淡蓝色圆形扁药丸,一抬眸,唇角绽开温柔的笑:“那你不想记起我是谁吗?”

  “吃了药就能想起来么?”时槿之目光胶在她脸上,贪恋那个笑容,不禁心生动摇。

  傅柏秋不忍心欺骗她,只得含糊道:“有一半的几率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时槿之没动,视线扫过她手心里的药丸,似乎在做激烈斗争。

  她也不清楚这种恐惧从何而来,像是生物的本能,察觉到危险或受到威胁时本能做出的反应。

  只是她不知道,此刻自己这副模样像极了幼儿园里惧怕吃药的三岁宝宝,而傅柏秋正有种费尽心思哄宝宝吃药的感觉。

  “槿之。”

  她轻声喊出恍隔七年的亲昵称呼,心跳陡然加速,但很遗憾的是,那人对此已经没有了反应。

  时槿之木木地看着她,半晌才问:“我?”

  “嗯。”傅柏秋一手端水,一手托着药丸,对她眨眨眼,“你吃药,我就让你亲一下。”

  她豁出去了。

  亲就亲吧,以前也没少亲过,两眼一闭,呼吸一屏,几秒钟的事。

  事实证明,时槿之在美|色面前可以抛却恐惧,她立马抓过傅柏秋手心里的药丸,喂进嘴里,然后抢了那杯水灌下一大口,极快地咽下去。

  动作太快,嘴角淌出了点透明水渍,她迫不及待就要凑上来亲亲,傅柏秋好笑地摇摇头,抽了张纸巾,替她擦干净嘴。

  然后很自觉地把左脸凑过去,闭上眼睛,屏住了呼吸。

  她五官生得温婉精致,皮肤细腻光滑,长睫卷翘,眉眼清淡,给人一种非常温柔好脾气的感觉,即使皱眉或板脸,也似乎很快就能消气,好哄又心软。时槿之痴痴地打量她,小心靠近,近到好似脸颊上细小的绒毛交|互缠绕,鼻尖吸入幽然淡香,挠得她心窝子里痒痒的。

  柔|nen的唇|瓣近在咫尺,轻抿着,她呼吸渐近,低眸缓缓地吻上去。

  “唔……”

  傅柏秋闭着眼等待那几秒过去,却等来唇上一片微热,灼灼气|息渗进毛孔,她猛然睁开眼睛,入目是那人模糊的放大的脸。

  她一把推开时槿之,双颊顿时烧得血红。

  时槿之被她推得歪倒在床上,幸而床够大,否则以这般力道,怕是要从另一头跌下去了。

  “毛毛,你说可以亲一下。”她爬坐起来,不满道。

  傅柏秋狼狈极了,慌忙背过去捂住胸口,安抚着里面那颗乱跳的心脏,“我是说脸。”

  “那也没说不能是嘴巴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她调节着呼吸,愤愤转身,正对上时槿之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眸,含着丝狡黠笑意,突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。

  “你是不是装的?你根本没失忆?”

  “什么?”时槿之疑惑问道。

  呼——

  傅柏秋暗暗吐了口气,告诉自己这是病人,不能对病人动粗。

  “你不喜欢的话,我下次不这样了。”看出她的窘迫,时槿之心里涌起难以言喻的失落,低下头认错,“对不起。”

  她猜错了,若真是恋人,接个吻,对方怎么会如此大反应?

  失忆的确是件很麻烦的事情,在目前的世界里她只认识毛毛,且无法信任其他自称是家人的陌生人,尽管那些人外貌上多少与她有点相似之处。

  她不能惹毛毛生气,不能让毛毛难堪,这是她唯一可以信任的人。

  傅柏秋见她低垂着脑袋,委屈失落的模样,突然产生了报复的kuai|感,良久,淡淡道:“没有,只是太突然了。”

  “嗯。”

  时槿之闷闷地应了声。

  傅柏秋目光落在她乱糟糟的头发上,心知睡觉是绝不可能睡出鸡窝来的,大概有了猜测,许是刚醒过来时面对陌生的家人,害怕,焦虑,狂躁,把头发挠乱了。

  以前她便是这样,遇到过最不安的事情是“毛毛生气了”,如果不能马上把人哄好,她一着急就会弄乱自己的头发,然后又自己梳好。

  “有梳子吗?”她四处张望,边说着边起身往独立小厕所里走。

  高端私人医院的病房配置齐全,厕所洗手台上摆着一个木质托盘,里面有一次性洗漱用品,傅柏秋拿起梳子,用水冲了下,回到病床边坐下。

  “过来,我给你梳一下头发,都乱成什么样了。”

  “好。”时槿之非常听话地靠过去。

  她头发长到腰间,发丝握在手里又细又软,茶色尾梢卷曲着温柔的弧度,发量和厚度恰到好处,着实让那些掉发严重的人嫉羡。

  傅柏秋先用手将碎发抚平理顺,而后梳子沿头顶轻轻梳下来,停在肩膀的位置,余下卷曲的部分再用手随意抓松。

  没有卷发梳,只能这样将就些,视觉上不那么乱了。

  时槿之感觉头皮痒痒的,不是想挠,而是一种舒服的颤|栗,整个脑袋都紧绷起来。

  ——笃笃笃。

  病房门被推开一条缝,时恒之探头进来:“傅小姐,能出来一下吗?”

  傅柏秋点头,放下梳子,正要起身,时槿之突然抓紧了她的手。她一愣,拍拍她手背,安慰:“我很快就回来。”“五分钟。”

  “好。”

  傅柏秋出去带上了门,一抬眼,对上时家人探究焦急的目光,不等他们问,她主动说:“药吃了,还有一个注射针剂是什么时候打?”

  “谢谢你了。那个现在就可以,但是……”时恒之沉吟片刻道,“傅小姐吃过饭了吗?”

  说到吃饭,傅柏秋才想起自己从下班到现在什么也没吃,肚子里空空如也,一提起,倒真觉得饿了。

  她摇了摇头。

  “那正好,我请傅小姐吃饭吧,针可以等一会儿再打。”时恒之背对着家人,给她使了个眼色。

  他有话想跟傅柏秋单独说。

  傅柏秋当即会意,点头道:“我去和槿之说一声。”

  “好的。”

  她重回病房,门虚掩着,时恒之转过身来,看着父亲和后妈,“爸,你们带惜之先回去,这里有我,不用担心。”

  时清远眉头紧锁,目光紧盯着病房门,“明早我们再过来。”

  “我留下吧,恒之一个人照应不过来……”何茹插了句嘴。

  “不用。”始终沉默的时榕之开口了,扫她一眼,看向时恒之,“哥,你带傅小姐去吃饭,我在这里守着。”

  时榕之是长女,兄妹六个里面排行第二,前两年她拿到了法学博士学位,目前在美国当律师,已经移民拿了绿卡,明年就要跟男朋友结婚。

  听到妹妹出事的消息,她丢下工作和爱人,第一时间飞了回来。

  她们亲兄妹三个,槿之是最优秀的,完全遗传了母亲的音乐天赋,她和哥哥从小就宝贝得不得了,谁料噩耗突如其来,毫无防备。

  何茹被她噎了一下,悻悻闭嘴。

  “行了,回去吧。”时老爷子牵着小女儿往电梯走,何茹默然跟上。

  等他们进了电梯,关上门,时恒之重重地叹了口气:“你要吃什么吗,我给你带上来。”

  “随便喝点粥吧。”时榕之也叹气,眉心紧拧。

  “那晚上我在这边,你回去好好休息,这两天你也累了,那边还有案子要忙,到时候身体吃不消。”

  “你都守了两个晚上了,今晚我在这,你回去陪嫂子和晚晚。”

  “榕之……”

  “就这么决定了。”

  时榕之强势惯了,认真起来能有理有据怼得人讲不出话。

  话音刚落,傅柏秋拉门出来,看了兄妹俩一眼:“走吧。”

  时恒之想请傅柏秋去外面酒店吃饭,她委婉拒绝,而后两人只得去了医院食堂。

  吃个便饭,不必太折腾。傅柏秋是这么想的,重点也不在吃饭,而是要说的话。

  食堂里环境十分整洁,自助餐的形式,人不多,很安静,进来只能听见轻微的餐具碰撞声。时恒之先结账,二人随意拿了点食物,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。

  “今天实在是麻烦傅小姐了,还有上一次,也非常感谢。”

  “举手之劳。”

  傅柏秋喝了一口汤,通体舒畅,“你想问什么都可以,只要我知道的。”

  “嗯,是想向你了解一点情况。”

  她点头,示意他讲。“上次我把槿之带回去,她情绪不是很好,我跟她聊了一下,她说和你住在一起一个月了,之前我只知道她回国后租房子,没想到是跟朋友住,我想知道她这一个月有没有表现出异常情况?”

  “偶尔会头疼,发呆,想不起来自己做了什么。”傅柏秋如实说道。

  “就这一个月?”

  “对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时恒之脸色有点难看,但很快又恢复正常。他着急,作为亲哥哥竟然对妹妹的病情一无所知,刚才差点就质问傅柏秋“为什么没有告知家属”,转念又克制住冲动,这毕竟不关外人的事。

  傅柏秋见他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,问:“槿之回去没有跟你说其他的什么吗?”

  “什么?”

  事情突然变得棘手。

  傅柏秋垂下眼眸,暗暗无奈,看这样子就知道,时槿之对家人隐瞒了实情。

  她犹豫要不要说出对方服用过禁|药的事,但一切都只是从医生嘴里得知的,她完全不清楚时槿之这七年里经历了什么,服药服了多久,如果鲁莽说出来……

  脑子里像缠了一团乱麻,毫无头绪。

  “其实…我们也很久没联系了。”傅柏秋用勺子轻轻搅动着汤,快速梳理着思路,“我住的房子空了一层,挂在网上出租,很巧上个月被她看到,就住一起了,至于她在这之前是什么情况,我也不是很清楚。”

  以前她就能看出来,时槿之跟家里人关系不太好,张口闭口不是哥哥就是姐姐,很少提父母。在她印象里,那座大庄园虽然风景别致,但是气氛冷冰冰的,而时清远又是个常年板着脸的严肃父亲,思想作风老一套,在他身边生活非常压抑。

  那会儿时槿之羽翼未丰,还需要倚靠家里,所以不敢表明自己的性取向。

  等到她有能力了,敢与父亲对抗了,她们却已经分手了。

  后面的事情,傅柏秋不得而知,今日面对时槿之的亲哥哥,她绝不能说出两人曾经的关系,更不能暴露时槿之的性取向。

  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了,没必要再拉一个麻烦。

  “槿之这几年很少回家,每次回来也只是匆忙吃个饭,前年我跟她姐姐去伦敦看她,没发现她有什么异常……”时恒之说完吃了两口饭,好像没有力气嚼似的。

  傅柏秋敏感地捕捉到关键信息,重复问道:“很少回家么?”

  “嗯。”

  关于家事,时恒之并不想多说,只应了一声。

  傅柏秋捏着勺子的手倏然松开,勺柄与碗沿碰撞发出清脆的“叮”声,重重地敲在她心上,有股难以言说的酸楚莫名其妙地冒了出来。

  很少回家,就意味着很少回国,有多少?一次,两次,一只手能数过来吧。

  当初是自己不声不响提了分手,虽然时槿之答应得干脆,回了她一个简简单单的“好”字,但其实她每天都在抱有幻想,每天都在给对方找理由。

  因为不这么做,她会崩溃。

  她不愿相信两人六年的感情经不起一场天灾的考验,她幻想那人会回国来找她,而她故意换了所有联系方式及住址,若真心想找,一定能找到。

  她竟然到今天还在幻想。

  只是失望积攒够了,心就冷了,剩下那么一点点不甘在蠢蠢欲动。

  “所以,你也不知道她这些年的情况?”傅柏秋重新捏起勺子,喂了自己一口汤,许是久了,微烫变成温热。

  时恒之摇头,面色惭愧。

  短暂的沉默,两人各自吃饭。

  “医生是怎么说的?药物中毒,有确认是什么药吗?”傅柏秋突然抬起头。

  “说是一种很罕见的慢性精神类药物,在全世界范围内都被列为禁|药,具体服用多久要问槿之,可是她都不记得了。”所以他才迫切想知道妹妹在国外这几年究竟怎么了。

  “我记得你当时跟槿之一起去了英国……”傅柏秋快速打断道:“那时候她还很正常。”近十年前的事情,遥远到模糊,是她最不愿回忆的过往。

  “后来毕业我就回国了,没再跟她联系过。”

  说完,傅柏秋眨了眨眼睛,低头吃饭。

  “唉……那只能等槿之自己想起来了。”时恒之叹气,心知这话是安慰自己,能控制住毒素扩散便是万幸,哪里还能奢望妹妹恢复记忆,一切都是赌。

  吃完饭,傅柏秋想着给病房里的人带点吃的,时恒之说妹妹这三天挂着葡萄糖,医生叮嘱不能一下子吃太多,她斟酌考虑,打包了一份时槿之从前最喜欢的紫薯粥。

  回到病房前,门里面传来时槿之的尖叫。

  “别碰我!”

  ——哐当!是金属物品掉落的声音。

  傅柏秋心一紧,推门而入,就看到地上躺着托盘和注射器,时槿之满眼警惕地看着站在床边的护士和姐姐。

  “怎么了?”她快步走过去,自然而然地挤开姐姐。

  时槿之脸色发白,见她如见救星,抱着她委屈控诉道:“毛毛,她们想给我打针。”

  “别怕,这也是药。”视线触及她眸中深刻的恐惧,傅柏秋心揪了起来,轻拍着她的背安抚,“你乖乖打针,就有很大几率恢复记忆了,难道不想记起我是谁吗?”

  她嗓音温柔如春水,淌过冰雪覆盖的溪流,暖进心窝子里,眼神充满了疼惜和诱宠,引人遐想。

  时榕之敏锐察觉到一丝怪异,说不出来的感觉。

  方才还极其不配合、打翻了东西的人,此刻安静下来,怔怔地看着傅柏秋,眼中犹有情丝万缕,自然而然流露出痴意。

  她炽热的眸光,几乎让人以为她想起来了什么。

  曾经她们这样看着彼此。

  傅柏秋指尖颤了颤,胸口泛起酸意,移开视线,对那兄妹俩说:“你们在外面等一下吧。”

  两人应声出去,小护士蹲下身收拾满地狼藉,去换了新的注射器和药来。

  “每天都要打针?”时槿之问。

  傅柏秋将目光投向护士,后者拆了新注射器的塑封,摇头:“一个月一针。”

  原以为时槿之是害怕每天打针,毕竟高中那会儿她发烧吊针,也是实在扛不住了才去的,傅柏秋全程陪在她身边,才能缓解一点她的恐惧。

  谁料她小声嘟囔:“一个月才能亲一次毛毛。”

  离得近,傅柏秋听得一清二楚,眼角微微抽搐了下,忍住想敲她脑门的冲动,而后哭笑不得。

  这人,真是……

  该让她说什么好。深情吗?当初答应分手那么利索,不带一点犹豫。薄情吗?一下子忘记了所有人,唯独只记得她。

  她有点害怕,如果每天都这样,自己早晚会再度陷入过往的泥淖里。

  她也愤懑,觉得不公,凭什么这人可以一忘了之,自己却要在煎熬中苦苦挣扎。

  “毛毛。”时槿之突然凑近,嘴唇轻轻擦|过她耳|廓,“打完针再让我亲一下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“好吗?”

  傅柏秋轻咳一声,压低嗓音:“只许亲脸。”

  “哦。”

  针打在手臂上,像小时候注射疫苗一样,很快,但时槿之非常讨厌皮肤上沾着不明液体,总想用手去擦那黄不拉几的碘伏消毒液,又不能擦,难受得忘了亲亲这回事。

  傅柏秋这次不主动,替她按了会儿棉签,把带回来的粥提到她跟前,“喝点粥。”时槿之突然凑过来,飞快在她脸上亲了大大一口。

  ——啵唧!

  很响,很响。

  傅柏秋:“……”

  “你喂我吃。”得逞的时槿之狡黠一笑,妖异的桃花眸里水光潋滟。

  被吻过的那块皮肤迅速烫起来,傅柏秋心猛然一颤,皱眉道:“你是脑子坏了,又不是胳膊断了,自己吃。”

  “你喂不喂?”

  “……”

  “不喂也行,再让我亲一下。”时槿之往她耳里吹了口气,舌|尖扫过嘴角。

  傅柏秋浑身颤|栗,捏紧了拳头。

  她忍。

  然而,她低估了时槿之得寸进尺的本事。

  “或者,你亲我也可以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她喂,她喂还不行么!

  傅柏秋憋着一肚子“气”,打开食盒,取了勺子洗干净,一勺一勺给姑奶奶喂粥。

  帮完今晚的忙,她说什么也要走。

  喝完粥,时槿之四处看了看,自言自语道:“我手机呢?”

  “在你哥那里,我去拿。”傅柏秋把食盒盖好,扔进垃圾桶,起身出去,没一会儿,手里拿着个薄薄的黑色长方形物什进来。

  她把手机递给时槿之,看着对方熟练地用指纹解锁,不禁产生一丝疑惑。

  “你会用手机?”

  时槿之理所当然道:“大家都会用啊。”

  说着她拿了床头的遥控器,对着电视机一按,黑漆漆的液晶屏幕亮了起来,“你看,我还会开电视。”

  傅柏秋:“……”

  而后时槿之把电视关了,低头摆弄手机,她先点开了通讯录,边滑屏幕边问:“毛毛,我有你的号码吧?”

  “有。”

  列表里找到一个备注为“我家毛毛”的号码,傅柏秋一眼就看到了,倏然头皮发凉,想到刚才是她哥哥打的电话,看见这个备注必定会想歪。

  时槿之点了下备注,号码拨出去,傅柏秋兜里的手机响了。

  她又挂掉,邀功似的抬起头笑。

  傅柏秋顿时有种进退维谷的感觉,敷衍地回以她微笑,斟酌道:“我该回去了。”

  “不行。”时槿之抓住了她的手,“你不能把我丢给那些陌生人。”

  “他们不是陌生人,是你的家人。”

  “可是我不认识他们……”时槿之紧紧掐着她的手腕,眼底翻腾起踧踖不安的情绪。

  傅柏秋心里针扎似的,按下一阵阵痛意,耐心解释:“因为你失忆了,不记得家里人了,但不代表他们就不是你的家人,那是你亲哥哥和亲姐姐,他们很担心你,也很爱你,不会伤害你的。如果我在你心里还有一点分量的话,就相信我,我没骗你。”

  说最后一句话时,她停顿了一下,紧紧抿住嘴唇,好像这样就能把心中的苦涩压下去。而后她继续说道:“况且我有工作要忙,家里还有猫要照顾,不可能时时刻刻陪着你。”

  虽然时槿之失忆了,但她毕竟是个快三十岁的成年人,她的智力没有退化,这些她都懂。

  可是她有种强烈的直觉,这个女人想丢下她,再也不回来。

  “那你…明天还来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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