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3章 卸下身上的枷锁_醒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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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3章 卸下身上的枷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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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怔了半晌,凌意才猛然回过神来。

  那声音是醒川的!

  自己好端端的在这里,但醒川一时情急错认房间号,误把别人当成了他,一定是这样的。这么一想他就迫不及待地抬起脖子:“醒川,是醒川吗?”

  但这声音实在太低弱,揪着床单也就那么芝麻大的音量,以床为直径画一个圆,出了圆就听不见了。

  偏偏他又不能动,又不能下床走,耳听见外面动静越来越大,隔壁像是都快打起来了。

  行事一向敏锐冷静的厉醒川,居然也有这样莽撞混乱的时刻,正应了那句关心则乱。

  可惜凌意没空细想。他急得实在没有办法,只能抬头拼命去够那个呼唤铃,然后重重按了好几遍。

  很快就有脚步声往他这边过来,灯光啪一下按亮。刚刚开完会的程开霁匆匆赶到,推开门跑到他床前:“怎么了,哪里难受?”

  自从上午确认他就是三年多前那个手受伤的犯人,程开霁对他又多了一层复杂的感情,不再仅仅当他是个普通病人了,因此也就显得格外紧张。

  凌意刚才尽可能地喊了两声,这会儿就又有些气喘,苍白的面容都晕上一层浅红。程开霁伸手想给他检查,他抬手无力地挡了一下,眼梢焦急地蹙着:“程医生,醒——”

  话还没有说完,终于意识到找错房间的厉醒川大步进来,哗一下就把帘子给拉开了。

  “凌意!”

  下午那会儿凌意一个人躺着,其实设想过两个人再见面的场景,想象中应当很激动,或者应当感慨万千。这会儿真见到了,居然只觉得很不真实,陡然间说不出话来。

  人高马大的厉醒川手撑床沿微微俯身,一下子把光线遮得七七八八。他蹙紧眉牢牢盯着凌意的脸,神色又是有疑又是担惊,过了好几秒、看了好几遍才确认是他,一颗心咚的落地。

  失而复得的感觉叫人失重。

  “你干什么的。”程开霁拧着眉开口,“这里是病房,谁允许你随便闯进来的?护士、护士。”

  跟着跑进来的护士马上过来赶人:“麻烦你配合一下,我们这里是特护病房,就算是家属也要登记的不能硬闯。”

  厉醒川脸色当即阴沉下来。凌意是应该为他开口说两句的,但也不知怎么的,大脑一时短路,根本也没组织出什么合适的措辞,结果就是一直沉默着。

  地方就这么大,要抢救或者要检查当然不容外人在场。程开霁是听说过厉醒川这个名字,但从来也没有见过,更不知道这人今晚就能从看守所出来。他表情端的是主治大夫的凝肃,抬手关掉了呼唤铃。

  厉醒川没再多说,侧身退到旁边。但眼眸冷冷一抬,看向他的胸牌,只一瞬就记住了他的名字。

  程开霁什么样难搞的病人家属没见过,因此当下也并不以为怵,反而转身将帘子唰一下拉起来,将他整个人隔离在外。

  “凌意,你哪里不舒服,症状告诉我。”

  可凌意的眼睛却牢牢盯着帘子上的那个轮廓,在他的再三催促下才低声道:“我没事。”

  “那你按铃做什么。”

  “我听见醒川的声音,所以想告诉他我在这里。”

  听懂他这话的意思后,程开霁往旁边看了一眼,“他就是厉醒川?”

  “嗯。”

  凌意也不知道自己在不好意思什么,好像那个楚然和程医生都对两人的关系心知肚明,这一点让他觉得不大自在。况且程医生还知道他坐过牢,那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。

  幸好程开霁只是挑挑眉,并没有再多说什么。做完检查后他走出去看见厉醒川,见他手里居然拿着烟和打火机,就说:“这里不允许抽烟。”

  厉醒川原本靠在桌边,低头在想事情,闻言把头抬起来,“你在跟我说话?”

  他眼神本就锐利,自从当兵回来更是添了几分骁勇冷厉。

  “我在提醒你。如果你抽烟,我想我有必要把你请出去。”程开霁也不是吃素的,“还有,特护病房探视时间只到十点。”

  现在已经八点。

  等他走了,厉醒川将烟不悦地扔进垃圾桶里。

  这一天凌意自己心情也很跌宕,本来是非常想见醒川的,然而此时真见到了,反倒近乡情怯。凌意从帘子上看到了他的身影,但见他没有要过来的意思,也就没有催他。

  过了一会儿,厉醒川像是准备好了,终于走过来,拉开帘子坐到他身边,双腿微微分开,右手垂在腿间转动着那个打火机。

  这会儿凌意才算把人看清楚。

  几天不见,厉醒川下巴上的胡渣通通冒了头,西服很皱,身上味道也不好闻。要是换了以前的他,这副尊容是决计不肯露面的,今天好像是个例外。

  凌意问:“你刚才怎么认错人了?”

  说完就后悔了,怕醒川恼羞成怒。结果却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。厉醒川没有恼怒,只淡淡道:“看错房间了。”

  凌意唔了一声:“这里的房间号的确很不好认。”

  其实他每说一句话伤口都会疼一下,但没办法,醒川是个锯了嘴的葫芦,如果他不说,那么他们俩就只能干瞪眼。

  他问:“那个楚然是你朋友?”

  厉醒川仍旧在转动那个打火机,动作很慢:“他是朋友的老婆。”

  这句话从他嘴里跑出来真是违和极了。

  凌意又喔了一声:“他长得蛮好看的。”

  厉醒川抬眸扫过去:“你喜欢他?”

  凌意鬼使神差地道:“不喜欢,我比较喜欢程医生那样的。”

  他这句话的意思是把楚然跟程医生放一起比,毕竟他是同时见到这两个人的。他们一个冷一个热,相较而言他是比较喜欢程医生,漂亮又不能当饭吃。

  厉醒川手一停,打火机不转了。

  这情景实在很像五年前那个春节,凌意被小流氓拿水果刀捅伤那次。厉醒川来看他也是突然出现,坐在床边垮着个脸。

  凌意心里其实多多少少知道原因,不过还是故意问:“怎么我每次受伤,你都特别不高兴。”

  厉醒川说:“我应该敲锣打鼓吗。”

  他这种只对亲密的人才会有的随性态度,让凌意既受用,又恼得伤口疼。

  他们俩的关系现在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。彼此都还是在乎对方,但因为中间经历过太多事,又有许多话没有说开,这份在乎变得很克制。

  静了一会儿,厉醒川沉沉地出了口气:“以后遇到任何事都不要冲在前面,那天我穿了防弹衣,他开枪要不了我的命。”

  凌意把下巴往被子里收了收:“我又不知道,你没有把你的计划告诉我。”

  除掉杨斌这么重要的事,厉醒川却选择一个人完成。说是穿了防弹衣,如果杨斌打他的头呢,血肉之躯怎么能够抵挡。

  话说多了凌意有些喘,厉醒川给他把呼吸面罩戴上,不过动作不熟悉,绳子割得他耳朵有点疼。他刚轻轻嘶了一声,厉醒川就起身凑到他耳边,近距离调整挂绳的位置,呼吸微微蹭过耳垂。

  凌意觉得有点痒。

  弄完以后,厉醒川发现他闭着眼睛,就问:“不舒服?还是困了。”

  “没什么。”

  声音闷在面罩里,带着一种凝结的水汽,叫人心里格外熨帖。

  厉醒川重新坐下来,肩膀松垮,低头不知在想什么。凌意又睁开眼,静静地看着这个不修边幅的他。

  这一时半刻是很难得的。他们等了这么多年,分开这么多年,很不容易才能像这样平心静气地坐下说几句话。

  又隔了一会儿,厉醒川才说:“杨斌被抓了。”

  虽然已经提前得知这个消息,但仍然让凌意很慑然。他动了动唇想说点什么,但喉咙里像是有东西,半晌没能说出什么。就在这一种无言的沉默中,他看见厉醒川把打火机装进兜里,抬手松了松自己的领带,突出的喉结很疲惫地滚动了几下。

  “我完成了我的承诺。”厉醒川声音很低沉,头也没有抬起来,从来没有见他这么累过。

  “凌意,我完成了我的承诺。当年我对你说过,有我在你什么也不用怕。也许对你来说这句话兑现的时间太久了,但我已经尽力了。”

  在爱凌意这件事上厉醒川问心无愧。

  他尽力了。

  说完以后,他干脆把领带取下来扔在地上,解开最上面两颗扣子,沉默地卸下了自己给自己的枷锁。

  凌意看着他,心口滚烫。

  不可能不懊恼,为什么偏偏会错过,要是从始至终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该多好。

  默然许久,眼眶才慢慢湿润了。起初不觉得有什么,时间一分一秒流逝,这才品尝到心酸的回甘。

  他不说话,厉醒川代替他说:“以后你自由了。”

  梦想翻山越岭,似乎终于不再遥不可及。但失去的已然失去,谁能还给他三年青春,和一只能画画的手。

  凌意抬手将面罩慢慢拉下,用力呼吸了几下,很微弱地说了声“谢谢你”,然后才再度戴上。

  面罩里很快就一片模糊。

  “以后终于可以过自己的生活了,”厉醒川抬起头,看着他,“你有什么打算。”

  凌意想了一会儿,闭上眼摇了摇头。

  他也不知道。

  半晌,他把眼睛睁开,侧眼望着醒川。

  厉醒川领会了他的意思。

  “我跟你一样,没什么打算。现在当务之急是治好厉茁的病,还有你。”

  刚说完这句话,厉微的短信就发过来,问他是不是出来了,怎么没有回家。他低头回了一条“我在凌意这里”,回完以后想起一件事,问:“出事前你说要跟我谈谈,想谈什么?”

  经他一提醒凌意才想起来,自己的确在出事前给他发过这么一条消息。

  当时是想问小树的事。

  凌意原本觉得醒川会为他结扎是很难以置信的,但经过杨斌的事,他发现自己对醒川的了解远远不够。不过现在说出来也许会让醒川难堪,也许会把他们的关系推到一个必须做出改变的境地。

  凌意当然想跟醒川在一起,但他不能只想着自己,他得为醒川考虑。如今自己身体状况变成了这样,未来的事全没有定数,要是真成了个需要长期静养的废人,他跟他妈妈这两个大活人就成了醒川的负担。

  他知道如果他开口,醒川想必也肯照顾他们一辈子,但他不能这么自私,况且不对等的关系注定不能长久。起码他得重新开始挣钱吧。

  不过他还是压抑不住好奇心和占有欲,取下面罩小声问:“小树不是你的儿子吧。”

  厉醒川嗯了一声。

  “他妈妈究竟是谁?”

  “当兵那几年认识的一个朋友。”

  “女朋友?”

  厉醒川看向他,面无表情。凌意也觉得自己问得不好,于是换了一种说法:“上次提到她的时候你情绪不对,我以为你们好过又分了。”

  厉醒川说:“你能不能别气我了。”

  凌意被他说得一头雾水:“我怎么气你了。”

  刚说完,厉醒川就忽然起身,从旁边倒了杯水进来,“能喝么。”

  凌意不明所以:“能是能。”

  可他不渴。

  厉醒川不会去体察他在想什么,大约就是想喂水了,因此就来喂水。他把杯子试着往凌意嘴边送了送,但很快就发现喂不进去,不是流到脸上就是流到脖子里,弄得凌意很狼狈。

  凌意只好说:“我不渴,有勺子再喂吧。”

  厉醒川重新坐下来,杯子握在手里,沉默了一会儿,忽然毫无征兆地仰头喝了一口。

  凌意还以为他渴了。厉醒川却把杯子一放,扶住他的下巴,唇贴唇渡起水来。

  水是温热的,他的齿关被醒川强行捏开,不过动作还算温柔。舌尖轻轻一触就分开,吮住的时候厉醒川吸了口气。

  这套动作太一气呵成,以至于结束后凌意还在恍惚,将水含住片刻才慢慢下咽。

  偌大的房间好像就只有吞咽的声音。温水沉缓地往腔子里流,冲得一颗心七上八下,鲜活无比地跳动。

  醒川的唇很干燥。

  凌意想舔嘴唇,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痛。害怕失态,他急忙就道:“我真的不渴。”

  厉醒川反倒平静下来,仿佛急躁的神魂终于归位,情绪跟着心一起定了。

  呼吸罩重新戴上,凌意脖子里还有水,不过也不可能叫醒川给他擦,因此觉得凉凉的。

  无言地坐了一会儿,厉醒川站起来:“你休息吧,我走了。”

  他们先前的对话凌意没听清,所以也不知道是因为十点的缘故所以醒川才走,当下难免有些失落。

  “好的。”他说,“正好我也有点困了。”

  厉醒川就过去把灯关了,然后回到床边,凌意已经有意闭上眼睛。本来不打算再说话,但他听见醒川一直没有离开,就又忍不住轻声开口。

  “醒川。”

  “嗯。”

  “等我好了你再带我骑一次摩托车吧。”

  他全程闭着眼睛,所以看不到厉醒川的表情,只听见厉醒川说:“我得去买车。”

  “以前的呢,坏了吗?”

  “嗯。”

  “那就算了,”凌意怕他破费,“我也不是很想骑。”

  厉醒川顿了一下,黑暗里压低声音:“别再气我了行不行。”

  凌意很冤枉很茫然地睁开眼,循着微弱的光线找了半晌才找到他的脸,可惜还是看不清他的表情。

  作者有话说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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